水潭村軼事




水潭村緊鄰永昌堡,與抗倭城堡隔河而望。水潭的地形很像長方形,長方形的三條邊(即三條河道)將村子框住,故有古名“水團”,被水團團圍住之意。在數百年前,水潭村也是可以望見大海的,這個龍灣平原腹地靠近東海岸的小村子,因田地有限,成了龍灣唯一一個世代以打漁為生的村子。

水潭村軼事
文 / 王樂天
水潭,原名“水團”,因村落地勢低,屬水網平原,又被上橫河、下城河、水潭河等眾多河道團團包圍而得名,后易名為“水潭”,一直沿用至今。水潭村的二個農業小隊屬永興康二村管轄,系世代以捕魚為主業的漁村,漁業為該村名副其實的支柱產業,水潭村人口稠密,村民大多系殿前李浦王氏后裔,他們之間都有著盤根錯節的關系。彼時,村莊所有房屋皆坐北朝南,面向寬闊清澈的水潭河枕水而居,站在自家的陽臺、門口,皆可聞河水氣息,連睡覺也都聽得見水聲。

我對水潭村的最初印象,來自孩提時代。當時,去一趟位于下垟街的外婆家,從我家所在的新城村出發,要依次途經城南村、虹橋村,過虹橋村后,得走上很長時間的田野小徑,再過萼芳村,才能抵達外婆家。而在這條漫長的田野小徑,除西側稀疏地分布著幾間落地房外,廣袤的田野皆為綠色蔥蘢的莊稼地,春秋遍植水稻,冬季種上小麥,從這里往西遠眺,隔著河道,遠遠可以看到對岸水潭村鱗次櫛比的房屋及整齊有序地泊在岸邊的一排排小漁船(大的漁船停泊在藍田浦口的專用碼頭)。

▲水潭河
第一次真正走進水潭村,是在1978年的初夏。我剛上小學二年級,南門街1號的徐龍家喬遷新居至水潭村,邀請我們老鄰居一行人去他家作客。時過境遷,去他家玩的細節我已遺忘殆盡,但對當時去他家的水上運輸工具渡船兒仍存有非常清晰的印記。他家自建的新房位于水潭村的最西端,而村里唯一的橋梁系橫跨在最東端的望海古橋。雖然直線距離很短,但如果步行,則需要繞上一個大來回,我們便毫不猶豫地選擇在水潭村的中段位置的簡易渡口坐渡船兒過河。

▲水潭河邊的河埠頭
渡船的木質船體呈四方形,無漿、櫓,兩邊用長繩固定在兩岸樁上,外表被涂上紫色的桐油漆。渡船兒是水潭村一道獨特的風景,作為溝通水鄉兩岸的“移動橋梁”,可以起到以船代橋的功用。平時,它便成為水潭村村民們外出辦事、走親訪友、孩子們上學、放學等出行的首選交通工具。當然,渡船兒也有其缺陷,要是遇上大風或者霧大能見度低的天氣,就要停走,只有等風停霧散后,方可復行,否則就會有生命之虞。
那時,渡船兒作為一種實實在在的公共設施,它不需要艄公,不收船錢,解纜后隨到隨走。平時,如果沒有擺渡的人,這只無人看管、兩端系有纜繩的渡船兒便隨意飄蕩在河面。當時,我們趕到簡易渡口時,渡船兒剛剛載著一群人走向對岸,于是,大家只能耐心地等待上一拔人靠岸后,方拉回渡船兒。一上船,頗有新奇感的我們都爭先恐后去拉盤在船頭的粗纜繩。渡船啟動時,在碧綠的河面上走動起來,一會兒,船體便開始平穩地走到河中央,直至擺渡到對岸。

▲永梅公路上的水潭村,橫垮水潭河,
始建于1986年,長度42米。
上岸后,一股強烈的魚腥味氣息撲鼻而來,漁村氣息呈現無疑。低矮錯落的建筑物上有著醒目的政治標語,三三二二的婦女步履不亂地走下臺階,蹲在大小不一的河埠頭淘米洗菜濯衣。岸邊散落著多棵百年以上的古榕樹,滄桑的樹身刻滿著歲月的痕跡。榕樹樹體龐大,枝茂葉繁,根系緊貼地面,瀑布似地張開,浮雕似地凸起,濃厚交錯的深綠色樹冠更是嚴嚴實實遮蔽了頭頂的蒼穹。古榕中,有的二三人方能合抱,有的俯身下去接近河面,點綴于碧波漣漪的河面,一派江南水鄉的韻味。榕樹下,聚集的村民在悠然地下棋、打牌、聊天,顯然,他們生活的節奏是緩慢的。那次的一趟渡船兒的水上之旅,雖然時間短促,但與我而言,顯得既興奮又刺激。如今,渡船兒頭早已退出歷史舞臺,只是在偏僻地區的個別風景區里,偶爾還能看到它的身影。


▲水潭路上錯落有致地分布著數棵百年榕樹,枝葉蔭翳如蓋,是村民 平時乘涼,休憩的好去處。
水潭村的孩子,就是典型的“我家就在岸上住”的孩子。在水潭村,游泳是每位村民的基本生存技能,每人均與水結下不解之緣,無論男女,人人皆有一副好水性。幾歲的孩子也會下河,關鍵是在嗆過幾口水后,便能夠無師自通。一俟夏日,水潭河就成為整個村莊的天然浴場,大人、孩子一齊在河里戲水游泳,熱鬧異常。寬敞的水潭河水質清澈,魚類豐富,白天里,沿河到處都有垂釣的人,釣藝好的人經?梢詾榧依镌鎏硪坏烂牢丁5搅它S昏時分,輕晃慢漾的河水,波光粼粼。幾只小漁船閑散地泊在河中,兩側站著幾只訓練有素的鸕鶿,脖子上都套了環,撲閃著一對大大的黑色翅膀。一旦發現水中有魚,主人便用長長的竹篙把一群鸕鶿“撲哧”一聲趕下河,鸕鶿們爭先恐后地躍入水中,上下翻飛。一會兒,寬大而尖尖的喙,便會叼著掙扎的魚兒露出水面。魚兒吐給主人后,主人便扔進一旁的魚簍。臺風天過后,河水渾漲,河中除了放排的,岸邊也少不了也有人支著扳罾網,他們徐徐將網收起,又緩緩放入水中,一收一放,宛如一幅圖畫懸掛眼前。

▲眺山橋,位于水潭村的西首上匯頭,由村民集資上百萬元,始建于1982年,與東首的望海橋形成“山海呼應,古今合壁” 之勢。建橋前,村民大多通過水潭河上的渡船兒出行。
每年的魚汛期間,水潭村的男人們幾乎全部出海捕撈。漁民這個與大海密不可分的職業,平時同家人聚少離多。而在駕駛小船的年代,每次出海作業都是險象環生,遇上海難、蹚上海險是習以為常的事。因此,于他們而言,人人都有著漁事信仰和海上禁忌。而逢休漁期,他們又將摳螺螄作為家庭的副業,并組成浩浩蕩蕩的大軍,其足跡遍布龍灣境區野外及各條河道,每天早出晚歸,隨身準備足一天的干糧和水,這樣,整天下來,總能滿載而歸,馬上就有小商販爭先恐后地來收購,并送到附近的菜市場里去售賣以貼補家用。由于他們所摳的螺螄特別新鮮,而且價格便宜,因此很受人們的歡迎。



▲位于虹橋與一條無名小橋之間的白水糧站,系當時永強地區四大糧站之一,規模僅次于永中糧站。
去水潭村的路上,還有一處景物依然歷歷在目,那是介于虹橋村的虹橋與橫垮在橫河橋上的一座無名小橋之間的一座糧站——白水糧站。糧站是我自小習見的景物之一,它位于李浦河、水潭河與大塘河三河交匯之處,東北面分布著一排弧形的河埠頭,并有著高高的石階。作為當時龍灣地區的四大糧站之一,其規模僅次于永中糧站。糧站是國家計劃經濟下特有的產物,是當年紅火的單位,與老百姓的生活須臾不相離。當時,某一戶人家若和糧站有密切的關聯,那么他家就會引來太多艷羨的目光。在我的少年記憶中,幾次夏收征糧中,由于人手缺乏,父親曾臨時被抽調到白水糧站,做過短期的糧食助征員工作。
糧站的院墻上寫著“倉庫重地,嚴禁煙火”“寧流千滴汗,不壞一粒糧”等排刷黑邊紅字標語。當時,糧站高二層,其間散落著幾個大小不一的糧倉和幾間辦公室,里面有一個很大的曬谷坪,樓頂則是用水泥澆成的大平臺。記得九十年代初期,氣功開始在社會上如火如荼,這股前所未有的熱潮也迅速風靡了中華大地乃至偏僻的鄉村。家鄉的教辦曾邀請溫籍著名氣功師林秀權先生舉辦過幾期銅鐘氣功學習班,地點就設在白水糧站二樓樓頂的大平臺上,我的父母隨其他教師曾一道報名參加了培訓班。上大學期間,經母親的牽線搭橋,我有緣結識了林秀權先生,從此,引導我走上了與氣功相伴的漫長道路。從這個平臺俯瞰,三條河流緊密包圍著糧站,河面開闊,水質清澈,往來的船只絡繹不絕。


▲虹橋,又稱東引橋,始建于崇禎四年(1631年),與白水糧站僅有百米之距。
小時候,我曾與父親多次去過糧站送過公糧的經歷,年年雷打不動,基本上是父親借用鄰居家的小劃船,從家中出發,一直劃到糧站前的河埠頭。到了糧站,因為人多混雜,場面顯得熱烈壯觀。繳公糧時,質量檢驗是第一關,茲事體大。等候質檢評判的時候,遠道而來的鄉親們排著彎彎曲曲的長隊,能不能過關,這自然少不了還得看質檢工那張陰沉不定的臉。順利的話,抽檢質量合格,過磅后,還得自己扛著那一袋袋糧食,在管庫員的不斷催促下,費勁地傾倒在越來越高的糧倉里。那時的糧倉像大山一樣高聳著,傾倒下來的幾袋糧食,眨眼間便消失得無影無蹤。此時,一年一度的統購任務才算大功告成。
印象最深刻的則是交公糧不順的時候,比如抽撿質量不合格,要么水分比例過重,要么雜質過多,就被要求挑到旁邊的曬谷坪里重曬或用風車將秕谷灰塵吹走,用篩子篩凈再重新過磅。如果天氣不好,工作人員就要求他們拉回家,改日再來。遇到這樣的事情,鄉親們自然極不情愿,一路牢騷通天,有的鄉親執拗,便會開始無理取鬧,與工作人員發生激烈的爭執。
2006年,國家取消農業稅費及糧油棉征購任務,延續幾千年的“皇糧國稅”就此作古。從此,交公糧成為一個時代的背影。每年夏、秋二季,排著長隊到糧站賣糧油的場景漸行漸遠。糧站,從當初的門庭若市漸至門可羅雀。又經過幾輪鄉鎮合并以及糧食系統的機構改革后,糧站不再對外營業。如今,白水糧站肌理尚存,但已形同虛設,完全失去了原有的功能,而我的父輩們則成為白水糧站榮辱興衰的直接見證人。

▲白水糧站前的無名小橋
糧站邊是一座狹窄陡峭的石橋,那是當時通往永興的必經之橋,雖然兩邊安裝了護欄,但人行走在上面,透過橋石間寬大的縫隙,看著下面水流湍急和寬闊的河面,還是顯得膽戰心驚。每次,我都要屏住氣息,把心放在喉嚨里,并小心翼翼手扶護欄,不敢往河里看,只有一步一步地挪到陡坡的底部,才會長長地松了一口氣。在那個水運昌隆的年代,人們遠行與運輸貨物大都依賴水上船只。橫塘河的河面上,總有南來北往的客船、農用船、貨船及船幫吃水甚低的駁船等各式各樣的運輸船只在人們的視野里穿梭往來,一派繁忙景象。運輸船只有機動的,尾部發出低低的轟鳴,更多的是單槳手劃的,儼然如現時的馬路那么熱鬧。
去水潭村次數日益稠密,是在我上了高中以后。在永強中學就讀期間,我的一位同班同學王進龍就來自于水潭村,從那時開始,我們之間就締結了深厚的感情,并延續至今。王進龍個頭不高,內斂少言,一臉青春痘。那時,大學實行精英教育,錄取率低,只有極少數人從高考中突圍,實現了鯉魚跳龍門的愿望,幸運邁入了遙不可及的象牙塔大門。而大部分的同學則鎩羽而歸,只得選擇來年的復讀班或走上學習手藝的道路。高中畢業后,我和他在求學軌跡上分道揚鑣,我上了當地一所普通高校。王進龍選擇了學習機械手藝,學徒出師后,便自立門戶,像一位孤膽英雄,毅然開啟了一條茫茫的自主創業道路,創辦了一家小型的閥門廠,在一窮二白的基礎上開始了艱難的跋涉,并和這份工作死磕到底。我曾多次參觀過他的廠房,繞過他家前門,再經別人家的后門拐彎往里走,廠房里面光線幽暗,幾臺銑床、磨床、機床一字排開,整日機器轟鳴,電光閃爍。王進龍給我講解過關于閥門制造的種種工藝流程,聽得在機械方面屬完全門外漢的我一頭霧水。


▲水潭村上的古建筑懷清堂及環海橋
分離是生命的常態。盡管我們暫時分開,可這一切并沒有切斷彼此之間的聯系,我上大學后的寒暑假里乃至參加工作后很長時間的一些周末,我都會去他家“點卯”,王進龍都會忙里偷閑跟我扯上一番話。之后,隨著永梅公路的通車和永安路的落成,更加拉近我家與他家的距離。當時,出他家的后門,便是高中數學老師王漢旺的家。雖然高中時代我所在的班級沒有排過他的課,但王進龍的弟弟卻曾受惠于他的教育。王老師是學生們心目中眾口一詞的好老師,他在課堂上講解條分縷析,富有邏輯,每一道的數學題的解答都宛若打開了一扇門,令學生們感到豁然開朗。可在學校,王老師的名聲并不是來自他優秀的教學水平,而是出于他的業余愛好——武術。王老師擅長散打,系當地武術組織金水門組織的重要成員。據說金水門拳法是流傳在浙南的民間武術,創立于明代嘉靖年間,其主要內容有“金、木、水、火、土”五組攻防技法,還有兩個套路與功法練習。其特點是突出武術技擊廣泛,多以兩人合練武術。那時在永強一帶,擁有 “Fans” 無數,向他求教者亦絡繹不絕,還常被一些單位邀請去執教武術,亦在學生中廣收門徒。不久,王老師便調往當地的公安系統,從此走上從政之路,并輾轉了不少部門。他在仕途一直很順利,先后擔任瞿溪派出所所長、區經信局副局長、區安監局局長、書記之職,并在區政法委副書記任上退居二線。

▲王進龍老家
當時,王進龍家位于水潭村西岸的東面,系三間兩層落地房,從他家舉目就能望見近在咫尺的環海橋(又名十二間橋,始建于明嘉靖年間,現已標牌予以保護。因從此行走不便,在印象中,我僅有一二次涉足過環海橋。)以及與之相輝映的懷清堂和二圣廟等二座水潭村最具特色的古建筑。王進龍家兄妹四人,他排老三,弟弟王儒洲系我大學的學弟,就讀機電工程專業,畢業后,便選擇了去家鄉的沙城中學任教,并一直堅守三尺講臺至今。愛讀書的他,時不時與我在市圖書館邂逅。每次去他家,都會受到王進龍熱情的接待,我們之間相談甚歡,簡直無話不說。他有時也會向我大倒苦水,訴說個體辦廠的艱辛。作為經營著一家在種種夾縫中生存的小微企業,利潤微薄,他總是羨慕我在一家樹大根深的國有單位享受著一份枝葉豐茂的俸祿,衣食無憂,生活無慮。前些年的一個周末,我盡地主之誼,邀請了一群朋友去故鄉永昌堡觀光旅游,當天,王進龍開著自己的私家車,熱情作陪了我們一整天,他樂于助人的古道熱腸使朋友們深受感動。

令人遺憾的是,雖然王進龍在事業發展一帆風順,可他的愛情卻像一穗秕谷一樣顆粒無收,直至近不惑之年才如夢初醒,奮起直追,停下浪游的步伐,完成人生的一件大事——收獲一份姍姍來遲的愛情。在家人的反復動員和親友們的大力撮合下,終于做了婚姻的奴仆,實現獨身主義的巨大轉變。他將這一喜訊在第一時間與我分享,還特攜未婚妻在溫州市區的一家酒店里專門宴請了我全家。她的未婚妻來自平陽南麂島,性情直爽,善解人意,屬能操持家務的賢妻良母型,我為他找到一份真愛而感到由衷的高興。結婚后,王進龍便搬遷至水潭樹南岸書院東路自建的四層聯建房,新家被她愛人打理得井井有條。如今,王進龍有了兩位可愛的兒子,乖巧聰明,在學校里成績優異,他和愛人非常重視家庭教育,對孩子的未來抱有很高的期許。近幾年來,我們雖然聯系不多,只是在微信上保持著交流,但這并不意味著疏淡,卻互相洞悉對方的訊息,我們大約屬于無言但卻彼此信賴的人。


▲水潭路及其弄堂
在水潭村,還住著另一位同學王進湖,他們兩家離得并不遠,雖然高中階段,我和王進湖不在同一個班級(他在另一個理科班)。但出于一個共同的業余愛好——書法,我們很快結識起來。課間休息時,我們常常聊起書法,他總是頭頭是道,如數家珍。記憶猶新的一個細節是,他的褲腰總是掛著叮叮當當的一大串鑰匙。當時,王進湖瘦高,與我同屬典型的豆芽型,平時講話慢條斯里。高二時,在語文老師陳小平先生的倡議下,學校曾經舉辦過一次師生書法展,已在書法初露端倪的我興致正濃,不知天高地厚地竟然書寫了五種書體去參展,數量最多,便順理成章地成為此次書法展的主角。其中,臨摹歐陽詢《九成宮》的楷書作品還被校方鼎力舉薦參加溫州市臨書大賽,并獲最高獎,在學校中哄動一時,由此名聲大噪。而王進湖以一幅優雅的蠅頭小楷入選,同樣引人矚目。當時,學校特地邀請了當時甌海兩位知名書畫家吳明哲、吳佐仁開設書畫講座,那天下課后,同學們都爭相去教室占座。吳佐仁先生講授作畫的技法后,當場在黑板上現場演示山水畫創作,當時,在我們看來,吳佐仁先生的畫幾乎可以假亂真石濤式的畫。先生一畫畢,同學們便紛涌而上,爭先恐后討要作品進行收藏,他的現場畫作頓時成為當日的搶手貨。而吳明哲先生的大篆及甲骨文的書法外拙內秀,獨辟蹊徑,而不入俗格,作品的曲高和寡一直無人問津,兩者形成了鮮明的對比,最后卻被王進湖如獲至寶地保存起來。現在這些細節回憶起來仍然津津樂道。因高中期間,我已能以書法作品入展而浪得的虛名,從而給我帶來一道亮麗的光環。至今,仍有高中同學不時向我討取“墨寶”,使我深感慚愧,限于天賦,性情慵懶,沒有心境沉潛下來,并缺乏一以貫之的鐘情,我的書法水平依然原地踏步。

高中畢業后,我和王進湖漸失聯系,只是后來在王進龍家曾經邂逅過一次,歲月不饒人,原先一臉青澀、一個生活門外漢的王進湖進入中年后,容貌變化非常大。盡管頭發梳得油光锃亮,皮鞋一塵不染,但飽經滄桑的他已明顯開始發福,只能用朋友圈里面的自潮來形容:你好,油膩大叔。這正如豐子愷先生在《漸》這篇文章里說過:“變更是漸進的......猶如從斜度極緩的長遠的山坡上走下來,使人不察其遞降的痕跡,不見其各階段的境界,而似乎覺得常在同樣的地位,恒久不變”。也許時光的變遷是永遠不可變更的定律。我們久未見面,我想同他說點什么,但又一時半兒找不到切入口,顯得有點尷尬。之后,便是在同學們羅生門式的片斷敘述中,陸陸續續地得到他零星的消息,我把它們串聯起來,仿佛一部一個個片段串成的記錄電影,內容或與事實有些出入,但相信出入不大,他大多數的時間長期扎根在家鄉,并頻繁更換了不少職業,如今,他經營著一家五金店并兼賣桶裝礦泉水作為自己的謀生手段,但依然保持著書法藝術的濃厚興致,雖然在時間的占有度上,書法只是他很小的一部分。而在我的印象之中,王進湖是個嫉惡如仇的人,每論及社會上存在的諸多不公正現象,他總是言辭犀利,大加撻伐。

▲水潭村及村民公約
時光總是拋下一些無法割舍的往事兀自運行,隨著轟然到來的城市化和工業化的進程,水路衰落,航運驟減。而水潭村從事漁業的村民已廖廖無幾,大多數早就另謀出路。如今,水潭村,這個頗具詩意名字的村莊,江南水鄉的最初原貌蕩然無存,早已不復“去年天氣舊亭臺”,滄海桑田,令人感慨萬千。
